一路上,我们又收留了十几个废奴派,在堪萨斯州南部,靠近密苏里州界的地方转来转去,最后队伍壮大至三十人。人人都怕我们,可问题是,波特瓦特米步枪队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,不过是一伙吃不饱肚子的半大孩子,牛皮哄哄地四处寻些煮燕麦和酸面包,好在二月末的料峭春寒中填饱肚子罢了。那年冬天没完没了,天冷得根本打不起仗来。平原上覆了厚厚一层雪,冰冻了四十六厘米深。水沟里一夜就结了冰。大树上挂满冰凌,碰得叮叮直响,与巨人白骨相仿。尚且还能忍受的家伙都待在营地里,在帐篷的保护下挤挤挨挨地靠在一道。剩下的,包括我、老家伙和老家伙的儿子,只要寻见个暖和地方就马上猫起来。虽说我们是废奴派没错,可在冬天的大草原上跑上几个月,有上顿没下顿的,这就好比用烂锄头除草,还要一根杂毛都不能剩下,足以看出人心。待到冬天结束,老家伙手下已经有好几个人投奔蓄奴派去了。
可说实话,跟老家伙待在一起并不坏。我这懒鬼也竟渐渐习惯了在外奔波,在草原上驰骋、为民除害,从蓄奴分子那儿偷东西,另外,我不用做什么活计,因为老家伙一见人家那样使唤我跑腿,就改了规矩。他宣布:“从今往后,自己的事情自己做。自己的衬衫自己洗。自己的衣裳自己补。自己的碟子自己修。”他说得清清楚楚,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来为解放黑奴而奋斗的,更不能让队伍里唯一的黑人小丫头给你洗衣服。说真的,不用干那些杂活的话,为解放黑奴而战还真挺容易的,你只需要跑来跑去,谈谈这万恶的制度,然后跑到蓄奴分子那里,想偷什么偷什么,然后拔腿就走。用不着每天照例担水、劈木柴、擦靴子,还得支着耳朵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。为解放黑奴而斗争让你成了英雄,你也自认为是个传奇人物,到底是回到荷兰佬儿酒馆,再给卖到新奥尔良去理发擦鞋,整天穿着装土豆的麻袋,把皮肤磨得生疼呢,还是穿着这件软乎乎、暖烘烘的毛料裙子呢——我现在越来越稀罕它——没过多久,前一个计划就越来越不受我待见了。您别误会,我并不是想变成个丫头。可丫头自有丫头的好处,比如不用扛把式,不用带手枪步枪,要是你跟小伙子一样有劲儿,人家对你还高看一眼,你还没累呢,人家已经叫你去歇着了,大家对待你一般也是客客气气的。当然,那年月黑人丫头干的活还是超过白人丫头,可那是照一般白人的标准。在布朗老头儿的营地里,他身边的每一个人,无论黑白,全都得干活儿,说起来,他把我们支使得团团转,黑奴不黑奴的根本没什么两样,大家一律同样的作息:清晨四点钟,老家伙就叫醒大家,对着《圣经》嘟嘟囔囔地祈祷一个小时。接着他叫欧文教我认字。然后又打发弗雷德教我些丛林里的各种知识,然后我又得回到欧文身边,他教我给子弹上膛、开火。“每个灵魂都必须学习守护上帝的意志。”老家伙说,“这样做就是守护。识字,守护,生存。男人、女人、丫头、小子、黑人、白人、印第安人,都得学会这些。”他亲自教我编筐、做凳子。做法很简单:找一棵白橡树劈开,然后折来折去就是了。不出一个月,你要什么筐我都能编出来:装子弹的、装衣服的、装饲料的、装鱼的——我抓的鱼又大又肥,跟你的手掌一样宽。漫长的下午,我们等待着敌军走上小径,弗雷德和我就用甜枫树做糖浆。很简单的,把汁液从树里挤出来,倒在一个平底锅里,放在火上,用一根叉子一层层撇下来,就成了。你的工作主要是把糖浆从上头撇着的一层浮沫分开来。一旦掌握这个技巧,你做的糖浆就是举世无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