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孝子董永》叙董永行孝事。民间熟知的二十四孝,便有董永的一“孝”在着。此故事最早的记载,见于传为刘向作的《孝子传》(《太平御览》卷四百十一引,又见《汉学堂丛书》)。干宝的《搜神记》也有之。董永父母死,无钱葬埋他们,乃卖身于一富翁家。中途遇天女降下,嫁他为妻。生一子后,又腾空而去。这大约是一个很古远的民间传说,和流行于世界最广的“鹅女郎”型的故事是很相同的。但《孝子董永》后半所说董仲寻母事,却是他处所未有的。后来的民间传说,乃以董仲为汉初的董仲舒,更是可笑。《孝子董永》全篇皆用七言,白字连篇,间有不成语处。但无害其为很伟大的叙事诗。《季布歌》也是如此,全篇也都是七言的。叙的是:季布助项羽以敌刘邦。邦得天下后,到处搜季布。布卒得以智自脱。尚有一种《季布骂阵词》,当是本文的前半段。
三
但敦煌写本里的最伟大的珍宝,还不是这些叙事歌曲以及民间杂曲,等等。它的真实的宝藏乃是所谓“变文”者是。“变文”的发现,在我们的文学史上乃是最大的消息之一。我们在宋、元间所产生的诸宫调、戏文、话本、杂剧等都是以韵文与散文交杂组成起来的。我们更有一种宏伟的“叙事诗”,自宋、元以来,也已流传于民间,即所谓“宝卷”、“弹词”之类的体制者是。他们也是以韵、散交组成篇的。究竟我们以韵、散合组成文来叙述、讲唱,或演奏一件故事的风气是如何产生出来的呢?向来只当是一个不可解的谜。但一种新的文体,决不会是天上凭空落下来的;若不是本土才人的创作,便当是外来影响的输入。在唐以前,我们所见的文体,俱是以纯粹的韵文,或纯粹的散文组织起来的。(《韩诗外传》一类书之引诗,《列女传》一类书之有“赞”,那是引用“韵文”作为说明或结束的,并非韵散合组的新体的起源。)并没有以韵文和散文合组起来的文体。这种新文体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呢?在什么时候产生的呢?最可能的解释,是这种新文体是随了佛教文学的翻译而输入的;重要的佛教经典,往往是以韵文散文联合起来组织成功的;像“南典”里的《本生经》(Jataka),著名的圣勇(Aryasura)的《本生鬘论》(Jataka-mala)都是用韵、散二体合组成的。其他各经,用此体者也极多。佛教经典的翻译日多,此新体便为我们的文人学士们所耳濡目染,不期然而然地也会拟仿起来了。但佛教文学的翻译,也和近来的欧洲文学的翻译一样,其进行的阶段,是先意译而后直译的。初译佛经时,只是利用中国旧文体,以便于览者。其后,才开始把佛经的文体也一并拟仿了起来。所以佛经的翻译,虽远在后汉、三国,而佛经中的文体的拟仿,则到了唐代方才开始。这种拟仿的创端,自然先由和佛典最接近的文人们或和尚们起头,故最早的以韵、散合组的新文体来叙述的故事,也只限于经典里的故事。而“变文”之为此种新文体的最早的表现,则也是无可疑的事实。从诸宫调、宝卷、平话以下,差不多都是由“变文”蜕化或受其影响而来的。